相较于贾平凹的长篇,个人更钟爱他的中短篇。之所以会有这种近乎固板的阅读偏好,主因是多年前读他的商州系列散文留下的“后遗症”。如同贾平凹的那些散发着浓浓乡土气息的散文,本书的中短篇大都聚焦于商州的小人物:在商州这块普通的大地上,黑氏、干爹、五魁、亮亮、阿吉、立本、白朗、宝成、天狗……一个个性格鲜明的小人物成了他笔下的主角。他们中的许多人默默无闻,只懂得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甚至一辈子都未曾去过县城,更别谈接触到什么达官贵人。发生在他们生活中的许多事土得掉渣,琐碎零乱,但就是这些稀松寻常的小事,常常也是他们生活中天大的事,有时甚至是压得头都抬不起来。
本书是贾平凹自选1980年以来创作的20个秦岭故事,共两册。上册名《赤日》,所谓赤日,顾名思义,炽烈燃烧,热情奔放。下册名《蚁神》,蚁神有如蝼蚁,不惧卑微,依然在狭小的天地里倔强地过活,最终活成自己的神,散发出别样的光和热。
平凡是绝大多数人的人生主旋律,但有人在柴米油盐中活出了自我,有人则在世俗中迷失了方向。《赤日》这个名字就像是给黑氏起的。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女人,嫁给家底殷实的信贷员儿子后,得不到爱与尊重,但她没有忍气吞声,而是毅然选择离婚。与一般女人不同,为了争上一口气,做给这家人看,她没有离开信贷员儿子所在的村庄。然而命运常常并非如人所料。黑氏后来与别的男人结合,虽然日子过得越来越好,但始终得不到一个女人应有的滋润。为了追求自我,黑氏又一次选择离开物质丰裕的男人。两次抛却丰裕的物质生活,黑氏最终活出了自己喜欢的模样。
平凡不是千篇一律,平凡也有平凡的个性。顺应本心,不愿屈服于世俗强加在身上的平凡,黑氏的故事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。同样冲破世俗的还有那个流落到村里的武师,以及那个始终执着于剪纸爱好的女人。凭借自己的不屈坚守,不一样的做人原则,武师打破了村落先前以姓氏划分势力范围的传统,赢得了众人的尊重。而那个剪纸的女人根本不在乎丈夫的斥责,也不管丈夫是否会偷拿她的剪纸去换酒喝,她的剪纸最终也没有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出人头地,或者变现。只是因为喜欢剪纸,喜欢用剪刀裁剪自己的生活,她乐在其中,活在一个连最亲的人都无法理解,但自己热爱的生活里。
当然,在贾平凹的这些故事中,有的人敢于冲破世俗,有的人则迷失在世俗叙事之中。光棍五魁本是一个驮夫,冒死从土匪那里救回了新娘,但又以道德之名,亲手将她送到了一个新的、更能禁锢人性的道德囚笼。五魁对新娘的拯救,本质上是从一个囚笼换成另一个囚笼。最后,他亲手给新娘装上了更加牢固、更能彰显他个人道德原则的囚笼。某种意义上,是他那无法冲突的世俗传统扼杀了新娘。
无法突破的传统禁锢还发生在《天狗》的故事里。师傅瘫痪后,天狗与师傅师娘开始了以“以夫养夫”之名,在一个屋檐下生活。碍于道德,天狗对虽已有妻子名分的师娘仍旧敬而远之。那个过去生怕天狗抢了饭碗的师傅最终选择自杀,成全了天狗和师娘。师傅对落后传统的激烈反抗,实现了人格的升华。相比之下,天狗依然只能活在道德禁锢的囚笼中。
世俗就是这样,有时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,有人不惜以命相搏,有人则选择在臣服世俗中沉沦。《好了歌》中的宝成,好得没有一点点原则。他对几乎所有人都好,哪怕别人再怎么样对不起他,他不恼不怒。在被女人和丈母娘狠狠扇了一把后,宝成选择忍让。当女人受人欺侮时,他依然没能表现出一个男人应有的血性。在一骗再骗后,他没有一丁点反抗,而是选择了接纳所有的一切,每次他都会有一些根本站不住脚的理由。宝成的好人人设充其量只是所谓的老好人,实际上这种老好人既无法捍卫自己的生活,也无法为他身边的人提供必要的呵护。宝成是一个悲剧,无论对他自己,还是生活在他身边的那些人。
同样的迷失还有那个阿吉和土匪白朗。本来在城里混得很衰的阿吉,挖空心思在村里人面前寻找存在感、优越感。村里人似乎给他提供了展示甚至是炫耀的舞台,又似乎只是逢场作戏,视他为工具人,只有他自己深陷其中。那个曾因匡扶正义,劫富济贫,受人膜拜,执迷于自己英雄形象的土匪白朗,幡然醒悟后发现,自己原来一直困在自我定义的狭隘英雄形象之中。
秦岭故事集刻画了一批喜闻乐见的小人物形象,在这些群体中,像黑氏、干爹、武师等人身上透着坚守的巨大力量,而白朗、宝成、天狗等人则以一种对立面的形象成为反面映照。
贾平凹在书中写道,“人一旦被精神所驱使,就忘却饥饿,忘却寒暑,忘却疲劳和瞌睡。”精神并不高大也不渺小,既可以是伟人的耀眼光环,也可以是普通人的光和热。每个人的生活原本如一张白纸,有的人以坚韧的方式,用力书写了自己的精神图腾,有的人则在顺应世俗中迷失了自我,致而沉沦。商州的故事不只属于商州,商州的故事也不只是过往的怀旧,新的商州故事依旧在我们身边以不同方式重复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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